买一块墓地
阿拉已经八十二岁高龄，怎么就不能享有做主的权力了呢？我轻轻放下那瓷制的茶杯，茶叶缓缓沉入杯底，这情形恰似我多年来累积在心中的种种思绪，渐渐沉淀。
春节过后不久，我独自乘坐公交车抵达了上海郊区的福寿园，支付了三万元定金，选购了一处墓地。
重返旧居，我尚未坐定，古老式样的转盘电话便响起，那“铃铃铃”的声响在空旷的屋内显得格外尖锐。原来是住在浦东的儿子打来的，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慌乱，似乎他才是那个年逾八旬的老人。
儿啊，您怎么这么问？怎么母亲我忽然要去选购墓地了呢？电话那头，儿子的语气中带着焦急与惊愕，我能感觉到他眉头紧锁，那模样我仿佛就看到了。
我居于打浦桥周边的一座老旧石库门建筑中，居住时间已超过六十年。过去，我们四口之家挤在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间里，尽管所需家具一应俱全，但空间却显得异常狭小。
独我一人，四周空旷，虽宽敞却总觉有所缺失。屋檐上的雨迹宛如我脸上的岁月痕迹，每年悄然累积，多得难以计数。
1984年，厂里分配住房，你爸却坚决不去。我经常这样对孩子们讲述。那时，上海正大规模建设新的住宅区，我们纺织厂分得了杨浦区的一批新房，每套面积超过六十平方米，而且配备了厨房和卫生间，这在当时可谓是难得的福利。
老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，她认为老房子充满了人情味，邻里之间相互照应，共度了许多年，若是搬离，她觉得很不习惯。他这样向厂领导进行了解释，最终婉言拒绝了调动申请。
独留我孤身一人，孩子们时常提议让我去他们家中居住，然而我总是婉言拒绝。女儿居住在长宁，那里有高楼大厦，现代化的住宅既干净又整洁，冬暖夏凉；儿子则在浦东，同样住在这样的高楼之中。
这位老妇人无论走到哪里，似乎总是给人带来不便，这句话成了我的惯用语，每当提及，我总是面带微笑，仿佛在谈论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。
前晚时分，户外细雨绵绵，雨珠敲击着窗棂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，宛如长者低声细语。于是，我取出藏于柜角深处的铁皮饼干罐。这个罐子原本是装麦乳精的，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，虽然锈迹斑斑，却依旧稳固耐用。
我轻轻揭开盒盖，一股岁月的沉香扑鼻而来，台灯的照耀下，灰尘如精灵般翩翩起舞，仿佛在诉说着时间的流转。照片静静地躺在盒子的最顶层，那是1965年的影像，记录着老伴身着藏蓝中山装的英姿。彼时，他刚从安徽调至上海，一头浓密的头发，目光坚定，脸上的笑容宛如扬子江的春水，清澈而透明。
老倪啊，你离去得如此决绝。我低声感慨，指尖轻柔地滑过照片中他那熟悉的面容。老倪，本名倪志刚，是我的挚爱，十年前不幸因脑溢血离世，离去得太过突然，以至于他未能留下任何遗言。
在1960年的上海交通大学校门前，我们初次相遇。他身为学校的技术人员，而我则是在邻近的国棉一厂担任挡车工，日复一日地早出晚归，手上的老茧层层叠叠，厚实得甚至可以用来扎针。
那天细雨连绵，我手无伞柄，伫立在工厂门口，迟疑着是否要顶风冒雨归家。他刚从学校步出，手持一把破旧的油纸伞，走到我身旁，停下了脚步。
同志，咱们一同前行吧，我愿意陪你走一程。他的普通话里带着安徽的腔调，听起来既有些滑稽又十分亲切。我稍作迟疑，便答应了他的提议。自那以后，每逢雨天，我总能看到他在厂门口等待的身影。
结婚的那一天，我在心里默默回想，院子里播放的是哪首歌曲？于是，我取出了一张旧照片。那熟悉的《东方红》旋律在记忆中回荡，那可是那个时代最受欢迎的歌曲之一。
我们的婚纱照是黑白基调的，拍摄过程中摄影师要求我们保持“端正庄重”的姿态，严禁有任何动作。然而，在我的回忆中，那天的每一抹色彩都显得格外明亮。院子里灯笼高挂，红色鲜艳夺目，邻居们络绎不绝地送来自家制作的糕点，场面异常热闹。
翻阅着一张张旧照片，仿佛时间倒转。在那个文革动荡的年代，他被迫被下放到江西的农场，而我则独自在上海抚养孩子，仅靠每月四十三块六的微薄工资维持全家生计，夜晚还需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从事手工活以补贴家用。
改革开放使得各行各业焕发新生，我所在的工厂重新启动了生产，我的伴侣也回到了上海。尽管那段时间我们付出了辛勤努力，但生活却是一日千里，越来越好。彩色电视机取代了旧式的黑白电视，电冰箱替换了过去的冷藏箱，摩托车取代了自行车，生活的步伐也变得愈发快速。
照片中展示着儿子身着绿色军装的应征入伍照，女儿身着喜庆的红色婚纱的结婚照，以及退休后，在小区门口与老友们一同下棋的老伴的照片。他总以指挥千军万马的姿态出现，实际上棋艺平平，却热衷于参与热闹。
那最后一张照片摄于十年前，记录了老伴离世前在医院的日子；他的面容虽然消瘦，却依然带着一抹微笑，对着镜头举起拇指，仿佛在轻声细语：“别担心，我一切都好。”尽管那时我们心中都清楚他的时日无多，但没有人愿意点破这个沉重的事实。
老先生，您离去已有十年时光，我独处时也过得不错。我轻抚着这张照片，语气中带着些许怀念。窗外梧桐树叶沙沙作响，宛如在对我低语。屋内一片寂静，只听得见墙上那架我们结婚时购置的上海“钻石牌”座钟的滴答声，它陪伴了我们多年，至今仍坚守着报时的职责，分秒不差。
上个月，隔壁的李大妈离开了人世。她的年纪比我小五岁，然而身体状况一直不佳，常年依赖药物维持，咳嗽声常常从隔壁的墙那边传过来。
最令人感到痛心的是，她的孩子远在美国，得知噩耗后立刻购买了机票，然而当他匆匆赶回时，老人却已经离世有一周之久了。弄堂中的邻居们纷纷伸出援手，协助处理各项事宜，从选购寿衣到联系殡仪馆，每一环节都倾注了他们的心血。
葬礼举行之际，天空阴沉灰暗，参与的人数亦寥寥无几。整个场景显得异常凄凉，令人心生怜悯。回想起往昔，李大妈的儿子即将出国深造，那时有多少人羡慕她拥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。然而，时至今日，人已离去，楼中空荡，竟无人前来送别。
我绝不能容忍这种情况。那个夜晚，我躺在床上，耳边回荡着隔壁新住户传来的电视节目声音，心中便下定决心。
翌日清晨，我手握存折来到了福寿园，那里的工作人员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，她对我独自前来显得有些惊讶。
＂阿婆，您家里人呢？这事一般都是家属来办的。＂她客气地问。
＂我就是家属啊。＂我笑了笑，＂我给自己买的。＂
女孩儿微微一愣，随之后从手中取出一本小册，向我展示不同墓地的样式与收费标准。我挑选了一个既不宽敞也不狭小，正合适放置两具骨灰盒的款式。
这处房产位于优越地段，面向南方，冬季阳光充足，可以尽情沐浴阳光。姑娘热情地介绍道。
好的，就决定这样了。那位老人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之久，一直被安置在殡仪馆，现在也该给他一个归宿了。我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存折，内心却感到异常的平静。
归家途中，我在菜市场购置了半斤猪肉，打算亲自烹制一锅肉汤。多年来，我早已适应了独居生活，无论是采购食材、烹饪佳肴，还是洗衣扫地，各项家务我都能够胜任。每当儿女来探望，我总会提前准备丰盛的菜肴，让他们品尝到正宗的“老上海”风味。
母亲，您为何突然萌生了购置墓地的念头？难道是身体出现了不适？还是有什么事情您没有告诉我们？在电话那头，儿子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，似乎他已经预感到我病情严重。
阿拉身体棒得很，天天都下去买些菜。前天还帮楼下的陈家照看孩子来着。我微微一笑，故意拖长了语调，用上海话回应他，因为儿子这些年在外地工作，我的上海话都快要忘光了。
看到李大妈的情况，我内心感到不安。她儿子回来后，竟然连个安放之处都没有，骨灰只能暂时存放在殡仪馆。听说还要排队等候空位，这难度堪比购房。因此，我打算提前做好安排，以免到时你们担心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，只听得到儿子急促的呼吸声。
母亲，若您心中有所困扰，不妨告诉我们。我将在下周返回家中探望您。此事并非您一人所能决断，我们应当共同商议。
心中有结？我却是想通了！我反而笑了出来，笑声比平日更为洪亮，"人活一世，谁能避免有那样的时刻？这不过是想帮你们减轻些压力。待我离世之后，只需把我安置在那处，其余一切无需你们费心。"
又是一阵寂静。我察觉到儿子正在深思我的话语，他自小便如此，行事总爱深思熟虑，这与他父亲颇为相似。
母亲，您不必如此忧心。我们俩岂会嫌弃您添麻烦？我们心里一直希望您能陪伴在我们身边，住上好几年。他说话的语调变得柔和，仿佛在安抚一个孩子。
我深知你们的孝心，但我的语气变得温和，"我平生未曾有过太多奢求，只在这件事上，能否让我自己做决定？这并非忧虑，而是我所承担的责任。"
电话那端再次陷入了寂静，我继续道：“你还记得吗？在你参加高考的那一年，我曾对你讲过些什么？”
我回想起了一九七七年的那个年份，那时文革刚刚落幕，国家重启了高考制度。我的儿子从农村的插队生活归来，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学习中。每天清晨，我便早早地前往菜市场，排队等候，只为了给他购买两个鸡蛋，以确保他的营养充足。
那时节，鸡蛋需要凭票购买，每人每月可领五两，我节省下自己的份额，悉数赠予了儿子。夏日蚊虫猖獗，我便用蚊帐为他的书桌遮挡，自己则点上蚊香入睡，即便被咬得全身起包，也未曾发出一声抱怨。
在他赴考的那日，我轻抚他的肩头，语气坚定地说道：“母亲一生未曾受过多少教育，然而你必须铭记，为人处世应当肩负责任。”时至今日，我亦通过实际行动向他展示，何为责任所在。
娘，您放心，我这里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。电话那头，儿子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哽咽，接着他说，这周末我就会回家来看您。
挂断电话后，我独自站在窗边，目光投向楼下那棵梧桐。这棵树比我年长，它目睹了这条弄堂的变迁，见证了无数代人的成长。尽管我嘴上说着不想给儿女添麻烦，但内心深处，我渴望他们能常回家看看。
孙子前天特地从杭州赶来探望我。这孩子的外貌简直和他爷爷如出一辙，说话的神态也几乎毫无二致，只是性子略显急躁，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如此，对任何拖延都难以忍受。
“奶奶，咱们去南京路逛逛如何？”他一进门便提议，“这老房子里实在是有些憋闷，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。”
南京路，那里是我们夫妇俩常去的地方。犹记得，在1984年，我们于第一百货商店门前，耐心地等候了整整一个上午，最终如愿以偿地购得了一台“金星”品牌的14英寸黑白电视机。那台电视机，售价四百多元，耗尽了我们大半年的积蓄。
那时，整条弄堂唯有我家拥有一台电视机，每当夜幕降临，播放《霍元甲》时，邻居们便会携带小凳子来到我家，屋内人声鼎沸，拥挤得仿佛水都无法流淌，热气腾腾，如同蒸笼一般，尽管如此，大家却都笑逐颜开，喜悦之情甚至超过了过年。
午后阳光明媚，我手挽孙儿，沿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南京路缓缓前行。那些老建筑依旧屹立，宛如坚韧的战士，而四周却已高楼林立，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变化显著，却又让人感到似曾相识。
孙子温柔地询问：“妈，咱们能否去探访一下您和爸过去常去的那片地方？”
我指向路边那家历史悠久的点心店：“那儿的蒸饺，你祖父尤为钟爱。”店前人潮涌动，队伍之长，宛若四十年前景象，尽管队伍中的面孔已换了一批又一批。
经过一家钟表店，我停下脚步，久久不愿离去。这里，我和我的伴侣曾挑选过我们的婚戒，他曾温柔地对我说：“今后每当你看时间，就想象我即将归来。”岁月流转，钟表店已变身为咖啡馆，那透明的橱窗内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美味糕点。
孙子见我愣在原地，误以为我疲惫不堪，立刻寻了一家茶馆让我坐下歇息。他为自己点了一杯龙井，而我则要了一碗菊花枸杞茶。那滚热的茶水蒸腾着热气，仿佛一层轻柔的雾气笼罩了我的视线。
孙子谨慎地询问：“奶奶，您为何会考虑购买墓地的事宜？”这问题显然是他父亲让他来试探的。
我爷爷已经离开我们十年，至今仍被安置在殡仪馆，我常觉得他在那里可能承受着不公的待遇。我轻啜了一口茶，目光投向远方，心想，得给他寻一个安顿之地，同时，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。
孙子的眼眶瞬间泛起了红晕：“奶奶，您别这样说，您身体依然很棒。”
每个人终将面临那一刻，提前做好准备方能心中坦然。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，接着说道，而且现在墓地价格不断攀升，趁着手头有些积蓄，不妨自己作出决定。
孙子并未多言，只是与我同行直至夜幕降临。在返回的公交车上，他紧握着我的手，就如同往昔孩童时期那般。我犹记得他幼时，我曾带他游览豫园，那时他总是紧紧地攥着我的手，害怕迷失方向。而今，我们之间的角色发生了转变，他变成了那个照顾我的人。
回到家中，我取出那本老伴留下的记事本。这本本子承载着他生前的回忆，记录着生活的点点滴滴。无论是购置新衣，还是观赏电影，抑或是收到儿子的来信，每一件小事都被他详细记载。翻开扉页，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句话：“人生短暂，切勿虚度。”这正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语。
我拿起笔，记录道：在八十二岁这年，我购置了一处安息之地。这并非因为对死亡的恐惧，而是出于对生命的敬重。我们每个人都应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到底，这是尊严的最终体现。
心中所想，我补充道：“孩子们或许无法理解，然而我深知，这其实是对他们最深的关怀。”
屋外，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红色，那光辉洒在古老的石库门墙壁上，营造出一种温馨而又宁谧的氛围。不远处，传来小陈家孩子的欢笑声，楼下则有人播放着收音机，里面播放的是我年轻时钟爱的《甜蜜蜜》歌曲。
周末，儿子和女儿按时到来，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包裹，仿佛我成了一个无法自理生活的长者。我提前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，有红烧肉、清蒸鱼、炒青菜，还有儿子特别喜欢的狮子头。
女儿一进门，便笑着夸道：“娘，您这可真是摆出了一桌丰盛的宴席。”说罢，她迅速放下手中的包裹，卷起袖子，迫不及待地走向厨房，准备加入帮忙的行列。
孩子显得有些拘谨，踏入屋内后，在客厅里来回徘徊，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。我察觉到了他的心思，并未催促，只是悠闲地继续着手中的切菜工作。
＂娘，那个墓地的事...＂终于，他鼓起勇气开口了。
已支付了预付款项，待到下月我们将正式签署合同。我边说边未抬头，补充道，那处居所地理位置优越，面向南方，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，也能享受到温暖的阳光照耀。
儿子轻声叹了口气，缓缓坐在餐桌旁，说道：“母亲，您为何如此烦恼？我和妹妹一直都很孝顺，将来定会为您和父亲做好安排的。”
我深知你们的孝顺之心。于是，我放下手中的菜刀，转过身来对他说，正因如此，我才打算提前做好安排，尽量减轻你们的负担。
儿子欲言又止，却被女儿从厨房中叫住：“哥哥，别再说了，就按母亲的意思行事吧。”女儿虽比儿子年轻五岁，却总是表现得更为成熟，对父亲的性格也更为熟悉。
在餐桌上，我们回忆起了往昔岁月。儿子谈到了他参加高考的那一年，称那对他而言是人生中的一个关键转折点。
若非母亲深夜时分起床为我准备早餐，我怎能拥有充沛的精力去复习。儿子饮了一口酒，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，感慨道：“那时上海的户口是多么的珍贵啊，若我高考失利，便将终身困顿于农村。”
女儿笑着打趣：＂那我就没哥哥了，成了独生女了。＂
我们欢声笑语，那一刻，我宛如穿越时光，回到了三十年前，全家人围坐在那张小桌子旁，谈笑风生，其乐也融融。
是啊，母亲，我发现您家的电视显得有些陈旧了，我们是不是可以给您更换一台新的？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智能电视，可以轻松观看网络节目，其效果远胜过传统的有线电视台。儿子这样建议道。
不用了，这老电视其实挺不错的，我已经习惯了。我急忙摇手说道，而且，我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看电视，每天我都会外出散步，与邻居们交谈，生活非常忙碌。
女儿瞥了我一眼，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。我明白她的心思，老年人往往固执己见，不愿调整自己的日常习性。然而，我并非拒绝新鲜事物，只是担心给他们带来额外的压力。
母亲，您不妨回想起，父亲在世时对新颖玩意儿有多么的偏爱。女儿突然开口说道，"记得有一次，他坚持要购买一台录音设备，声称要录下我们全家的声音，以便留下美好的回忆。"
我愣了一下，的确，我的伴侣生前总是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。那台录音机依旧静静地躺在柜中，里面储存着我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，然而，因久未开启，我不禁疑惑它是否还能正常播放。
好的，那就购置一台新的电视机吧。我轻轻地点了点头，内心却感到一丝苦涩。这并非因为对金钱的珍惜，而是我意识到，对于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，这些物质上的愉悦已经不再那么关键了。
母亲，您打算为自己购置安息之地，我们心中其实并无异议。在餐后，女儿一边轻柔地帮我清理餐具，一边低声细语道，只是觉得，这计划似乎……来得过早了些。
夜已深了，我轻轻摇了摇头，感慨道：“人生在世，无论做什么事情，都应当有先见之明。记得你父亲迎娶我时，不也是提前两年就开始筹备购置家具了吗？”
女儿笑了：＂那不一样。＂
怎么会有所区别呢？毕竟，它们都是人生中的重大事件。我严肃地表示，在我的一生中，并未遭遇过什么惊涛骇浪，只是平淡无奇地度过了。然而，有一点我看得非常清晰，那就是自己做出的决定，必须自己承担全部责任。
夜幕降临，儿子和女儿执意留下与我共度良宵。久违的欢声笑语，让我心中充满了甜蜜。躺在床榻之上，耳畔传来儿子均匀的呼吸声，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。自幼便不老实睡觉的他，至今依旧辗转反侧，不曾改变。
清晨时分，我依旧遵循惯例，五点钟便醒来。小心翼翼地走下楼，我买来了豆浆和油条，打算为孩子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。那家位于街角的豆浆店已营业数十年，老板娘比我年轻十岁，每次见面都热情地呼唤：“老倪家，今天还是点那几样吗？”
归家之际，子女们仍沉睡未醒。我静坐窗边，目送旭日缓缓攀升至屋檐。这个住所，记录了我大半生的喜怒哀乐，宛如一位忠诚的老友，始终默默守护着我。虽不知未来将在此停留几时，但内心明了，无论身至何方，这里始终是我心中的归宿。
黄昏时分，孩子们即将返程。在离开之际，儿子神情庄重地表达道：“母亲，关于墓地的事情，我们会遵从您的意愿。不过，有一个前提，那就是您必须答应我们，要时常来探望您。”
好的，随时欢迎。我欣然应允，内心却有所思量，人到老年，最担忧的莫过于打扰到孩子的日常生活。他们肩负着照顾自己家庭的重任，若能偶尔抽空来看望我，我便心满意足了。
送走孩子后，我独坐在空旷的屋内，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空虚。我随手翻开那本日记本，继续记录下新的文字：“今天孩子们来探望我，屋内再度充满了欢声笑语。他们已经长大，过上了自己的生活，我为他们的成长感到无比自豪。”
我翻阅至前页，发现了我老伴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条信息：她写道，“今日前往医院进行复查，状况并不理想。我并未告知她，是怕她忧虑。古语有云，七十岁已属高寿，我已迈过这个门槛，余下的时光，便当作是上天的恩赐吧。”
目睹此景，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。老人家，您离去得太仓促，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。如今，我已经为您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居所，待我离世之后，我们便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。
窗外，夕阳正缓缓西沉，将最后一缕光辉倾洒在那些年久失修的墙壁之上。我站起身来，缓步走到窗边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。生活仍需继续前行，明天我需早起去市场选购食材，还要照顾楼下小陈家的孩子，以及还有许多其他事情等待着我去完成。
购置墓地之举，表面上看是针对死亡所做的准备，实则却是为了更高质量地生活。在这八十二年的岁月里，我领悟了一个道理：不管遭遇何种境遇，都应坚守尊严，做好充分准备，以平和的心态去迎接。这或许便是人们常说的“老年智慧”吧。
那古老的座钟“嘀嗒嘀嗒”地滴答着，依旧保持着它一贯的精确。我深知，时光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，它不会因任何人而稍作停留。因此，唯有把握现在，才能不负这匆匆逝去的光阴。
明日，我计划前往福寿园探望那座墓园，也许还会选一块石碑。那上面应当镌刻些什么呢？是老伴的姓名，我的名字，以及……嗯，别忘了刻上“相守一生，永不离弃”。这是我们共同的誓言，无论生死。
